无故寻愁觅恨
烦恼不单是痛苦,你看见一件事快活,这快活就是烦恼,你觉得舒服也是种烦恼。扰乱你的叫做烦,使你困惑的叫做恼。世间一切事都是烦恼,没有一件事是不扰乱、不困惑的,众生习气又偏偏喜欢找烦恼。我们有人不找烦恼的,工作完了就回家看书读经,很好吧?还是自找烦恼!同我一样,看什么书读什么经?不是本来清净吗?你说这一切我都不要,只学佛,还是烦恼!你没有成佛之前都烦恼死了。所以离一切烦恼习气,彻底离开了,就毕竟菩提。(《维摩诘的花雨满天》)
烦恼些什么呢?就是“无故寻愁觅恨”,这是《红楼梦》中的词,描写一个人的心情。其实每个人都是如此啊!“无故”,没有原因的,“寻愁觅恨”,心里讲不出来,烦得很。“有时似傻如狂”,这本来是描写贾宝玉的昏头昏脑境界,饭吃饱了,看看花,郊游一番,坐在那里,没有事啊!烦,为什么烦呢?“无故”,没有理由的,又傻里瓜叽的……这就是描写人生,描写得也非常恰当。所以《红楼梦》的文学价值被推崇得那么高,是很有道理的。
《西厢记》也有对人心理情绪描写的词句:“花落水流红,闲愁万种,无语怨东风。”没得可怨的了,把东风都要怨一下。嗳!东风很讨厌,把花都吹下来了,你这风太可恨了。然后写一篇文章骂风,自己不晓得自己在发疯。这就是人的境界。“花落水流红,闲愁万种”是什么愁呢?闲来无事在愁。闲愁究竟有多少?有一万种,讲不出来的闲愁有万种。结果呢,一天到晚怨天尤人,没得可怨的时候,“无语怨东风”,连东风都要怨,人情世故的描写,真妙到了极点。
这是我们讲到人的心念,解脱了这样的烦恼,空掉一念就成佛了,就是那么简单。但是在行为上要护念,要随时照顾这个念头,我们研究完了《金刚经》,看到佛说法高明,须菩提问话高明,不像我们有些同学:老师,我打扰你两分钟。我说:一定要好几分钟,你何必客气呢?多几分钟就多几分钟嘛!不老实,说要问问题就好了嘛!然后,他讲了老半天,他讲的话,我都听了,主题在哪里,我不知道,不晓得问什么,结果弄得我无语怨东风。(《金刚经说什么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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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何降伏烦恼
如何把烦恼降伏下去,佛答复得那么轻松:“如是住,如是降伏其心”,就是这样住,就是这样降伏你的心。换言之,你问问题的时候,你的心已经没有烦恼了,就在这个时候,就是禅宗所谓当下即是,当念即是,不要另外去想一个方法。
譬如我们信佛的,或者信其他宗教的人,一念之间要忏悔,这么一宁静的时候,就是佛的境界,你的烦恼已经没有了,再没有第二个方法。如果你硬要想办法把这个烦恼怎么降伏下去,那些方法徒增你心理的扰乱,并不能够使你安住,这是又进一步的道理。
再进一步的道理,《金刚经》的内容是大乘佛法的大智慧成就,佛教同其他宗教基本不同之处,是智慧的成就,不是功夫的成就;这个智慧包括了一切的功德,一切至善的成就,所以般若是智慧的成就。
现在讲大乘的智慧,“应如是住,如是降伏其心”,你那个时候,已经安住了;不过刹那之间你不能把握而已,因为它太快了。如果你能够把握这一刹那之间的安住,就可以到家了。这个是重点,整个《金刚经》全部讲完,就是教我们如何住,也就是无所住,不需要住。前面我们提到过,一个学佛真正有修持的人,可以入定好多天,好几个月,你看他很有功夫,但是他的功夫是慢慢累积来的,就是把此心安住。
可是,此心本来不住。怎么说呢?譬如我现在讲话,从八点钟开始讲到现在,二十分钟了,每一句话都是我心里讲出来的,讲过了如行云流水都没有了,“无所住”。如果我有所住,老是注意讲几分钟,我就不能讲话了,因为心住于计时。诸位假使听了一句话,心里在批判,这一句话好,那一句乱七八糟,你心在想,下一句也听不进去了,因为你有所住。
所以大乘佛法,如何才能安住?无所住即是住。拿禅宗来讲,住即不住,不住即住。无所住,即是住。所以人生修养到这个境界,就是所谓如来,心如明镜,此心打扫得干干净净,没有主观,没有成见,物来则应。事情一来,这个镜子就反应出来,今天喜怒哀乐来,就有喜怒哀乐,过去不留,一切事情过去了就不留。宋朝大诗人苏东坡,他是学禅的,他的诗文境界高,与佛法、禅的境界相合。他有个名句:“人似秋鸿来有信,事如春梦了无痕”。
这是千古的名句,因为他学佛,懂了这个道理。人似秋鸿来有信,苏东坡要到乡下去喝酒,去年去了一个地方,答应了今年再来,果然来了。事如春梦了无痕,一切的事情过了,像春天的梦一样,人到了春天爱睡觉,睡多了就梦多,梦醒了,梦留不住,无痕迹。人生本来如大梦,一切事情过去就过去了,如江水东流,一去不回头的。老年人常回忆,想当年我如何如何……那真是自寻烦恼,因为一切事不能回头的,像春梦一样了无痕的。
人生真正体会到事如春梦了无痕,就不需要再研究《金刚经》了。应如是住,如是降伏其心,这个心无所谓降,不需要降。烦恼的自性本来是空的,所有的喜怒哀乐,忧悲苦恼,当我们在这个位置上坐下来的时候,一切都没有了,永远拉不回来了。(《金刚经说什么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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